[一福当关]她不曾谈过一场恋爱
对福子而言有太多遗憾无法弥补。人生不如意十居八九，能得一知己，已经算“胜却人间无数”了吧。
她不曾谈过一场恋爱
从办公室熄灯出来，关涛一眼看见在书架前发呆的何幸福。
“还没走呢。”
他说话的声音不大，但还是把人吓得跳了一跳。
“啊，关律师。”回头见到是他，她才把警惕的肩膀放下，小脸上陷下去两个酒窝，“这不是庆来找着份临时的活计，明天一早要给他做好午饭带走。所以今晚上加点班，收拾收拾。”
“噢。”关涛先点了点头，而后又笑，“今天留你加班可真罪过，情人节呢。也就你在这儿勤恳工作，大家谁不是到点就跑了，赶着去约会。”
何幸福弯着眼睛一指他，“哪只我一个人加班，你不也是吗？”
“我哪能一样，我单身呢，过什么情人节。”
何幸福笑浅了一些，挠挠耳朵，“唉，咱们农村人，也不过那些洋节。”
关涛觉察出她的神色变化，“这也没什么的。城里过什么节都一样，弄来弄去都是那些活动，可能还没农村里节庆热闹。”
何幸福听出他有意安慰，晶亮的眼睛微闪了闪，又带了点好奇看向他，“你说的情人节，城里人咋过啊？”
关涛没想她问出这个，一时倒觉得比法律词条难答多了，只把公文包夹在腋下，抬头想了想。
“我也挺久没过了哈。不过看现在年轻人也就是吃饭，逛街，看电影？还有……”
他看着幸福那双纯洁求知的大眼睛，一时说不下去，只好含糊道：“额……就……情侣约会那些事。”
“噢……”他看幸福那颗小脑袋一知半解地点了点，又朝他憨憨一笑，“好像和我们乡下处对象也差不多。不过看电影挺好，我初中以后还没怎么看过电影呢。”
关涛知道她初中辍学，生活艰苦，因而分外惋惜她的经历，却也不想给她看出同情，只笑说：“要不下次情人节，你就带庆来去看场电影。我这电影卡整好没用，你拿着得了。”他说着拉开包链，从钱包里抽出一张卡来塞到她手里，“不对，下次情人节得一年以后了，结婚周年，或者平时随便哪天都可以去看，这张卡两年以内都可以用的。”
何幸福推着他的手直说不能收，无奈胜不过他的力气，给他捉着手被迫收下。
她脸上带着为难的笑，“你这就是给我，我也看不了几次啊。我们不过情人节，结婚也不讲究啥周不周年的。再说了，庆来也不定爱不爱看呢……”
关涛听这一番话，心里有些不是滋味，更坚定把卡按在她手里，看着她的眼睛问：“你喜欢看电影吗？”
何幸福脸上的笑容顿了一顿，沉默了一会儿，垂眸轻声道：“……喜欢。”
“你喜欢就够了呀。”他又恢复之前的轻松语气，“你工作那么辛苦，有点文娱享受理所应当。作为你的丈夫，陪你看场电影也是他分内之事吧。”
何幸福看了看他，又低头看了看手里捏着的电影卡，不知想了些什么，再抬头依然是那副眉眼弯弯的样子，只是笑意稍显勉强。
“总之还是谢谢你，关律师。”她摸了摸那张卡上凸出的印花和数字，小心翼翼收起来，“就当先保管在我这儿，等你要用的时候记得和我说一声。”
“近来工作忙，哪来时间看电影，你放心用着吧。” 他摆摆手，顺便抬腕看了一眼钟，“哟，这么晚了。幸福啊，你收拾完了吗？我送你吧。”
“哎呀！”何幸福这才想起正事，“还剩你办公室没弄，刚我一直等着呢。”
她拖着黑色塑料袋风风火火冲进办公室去，窸窣的收拾声伴着她的回话传出门来：“关律师你先走吧，我这儿还有一会儿呢。”
关涛看了眼窗外的天色，在沙发背上坐了下来，“我不急，你慢慢来。”
他百无聊赖地四处检视着劳模吉祥物的扫除成果，低头一觑，茶几上摊着一本民法典，只翻了一页，下压着一本薄薄的笔记，静诉着阅读者的困惑和勤勉。
先买本科普书给她吧。关涛想着。好学固然值得鼓励，下次也得提醒她注意循序渐进啊。
快到九点，关涛才坐上车。
何幸福在副驾驶上一面系着安全带，一面说着抱歉，害他也这么晚回家。
关涛打着方向盘，回说没事，要不是自己加班忘了时间，也不至于让她一直等着。
车出了地库，四围商圈繁华的街道与川流不息的人潮车海一齐涌到窗前。
何幸福偏头看向窗外，满目是只为这一天节庆设置的灯饰布景，多是颜色艳丽的霓虹，玫瑰花编成的心形和各式英文字样。有商场用一只两米来高的熊玩偶捧着心形礼盒揽客宣传，引来一对对情侣在前面取景合照：有的挽手，有的贴面，有的相拥、接吻，甚至背着或者公主抱着，等男方体力不支放下人来，再哄笑着闹作一团。
何幸福好奇张望着，发现关涛瞥来一眼，又抱着包坐正，不好意思地捂嘴笑笑，“……这拍个照也太费力气了吧。”
关涛也跟着笑了，“女孩子喜欢嘛，现在不都追求什么……男友力？”
“男有力？”何幸福点点头，“那确实。男的是该有点力气哈。”
“嗯……”关涛不置可否地回道，“也不完全是那个意思。”
“那是什么意思？”
“男友力是……”
关涛意识到又给自个找了个舒适区以外的话题，颇为苦恼地敲了敲方向盘，余光一瞥副驾，何幸福眨巴着那对黑眼珠，满怀好奇看着自己，一如既往，期待他给出那个唯一正确答案。
“照我个人的理解呢——”关涛感觉智慧重新眷顾了自己，“男友力更像是，亲密关系里，男方应该给予另一半足够的安全感，能够承担责任，有值得对方依靠的感觉。”
以往他解释过后，何幸福总是第一时间点头回应，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，这会儿却少见地沉默了好一会儿。窗外的景色依然让她流连，又过一个路口，她才转过脸来。
“靠山山倒，靠人人跑。要我说，凡事还是自己最靠得住。”她捏着布包带子笑道。
“那是。”关涛附和道，“你是我见过最有力量，最有劲头的女孩子。”
“真的吗？”她的眼睛陡然亮起来，“我就想着一天进步一点儿，多学一点知识文化。等再过个三五年，我也是‘女有力’了。”
“用不了三五年，幸福同志！”关涛彻底被她逗笑，“瞧咱们律所，现在可全依靠着你操持上下呢。”
何幸福的这一点诙谐十分宝贵，令他在工作的繁杂之余还能保持些许轻松心情。但他总觉得她刻意回避了他解释中一些重要的概念，比如“亲密关系”。
车行到一个路口遇上交通堵塞。情人节夜晚总有这样的麻烦。
右侧街道上一家新装修的服装店门面，也许缺少节日折扣，少有人群挤攘。橱窗里一件中袖洁白的雪纺连衣裙，素净温柔。何幸福趴在摇下的车窗上，痴痴往那头看着。
前头的车流不见动静，关涛偏头看她，又顺着她视线望了望那条裙子，“挺好看的，你很喜欢这样式的衣服吗？”
何幸福有些不好意思，回头轻轻“嗯”了一声，又转过头去。
“那条裙子，还挺像我结婚时候那条。”
他看过她结婚的录像，却不觉得这两件衣服有哪处相似，只都是纯白色，轻飘飘的，像片云朵，像午睡的白日梦。
“说起来，除了你结婚的录像，我还真没看过你穿裙子的样子。”
“平时穿着多不方便，走路干活都撒不开腿。”
关涛一觑她霓虹下的侧影，想象将她放在那件白色裙装里，但不过一眨眼，她又回到剪裁粗糙的黑色套装底下。
“人生也不是只有干活嘛，喜欢的就不妨试一试。你现在工资见长，给自己买件不考虑功能的好看的衣服，休息日去看场电影，去找间甜品店，点杯没试过的饮料。偶尔一次，不会耽误你赚钱过日子的。”
“那要我点的不好喝咋办，”何幸福玩笑道，“白白花了钱，也不高兴。”
“那下次就别点了呗。”关涛失笑，心里略一设想，她恐怕就是这种人：苦着脸也要把这杯东西喝干净，不管究竟花了多少钱。
龟行的车辆从他们窗边驶过，车内的女孩抱着一大捧鲜玫瑰，低头嗅着，半脸埋进这胭脂般的喜气里。
“我结婚那天的捧花都没这个大。”何幸福惊呼，“这花品相真好啊，肯定不便宜呢。”
她直勾勾看着，直到花影从车窗边驰走，才收回视线。
“嘟嘟——”
车后响起刺耳的鸣笛，关涛恍然醒过神来，慌忙踩油门跟上前面的车流。
所幸何幸福租的房子不算太远，终于在二十分钟内送到。
关涛看着她下车，又道：“下回办公室加班太晚就别等了，碰上家里有什么特殊情况，前一天跟我讲一句也行。我尽量不拖慢你打扫进度。”
“你这话说的，”何幸福低着身子凑在车窗边，脸上怪不好意思，“哪有你们拖我进度的时候，我倒是要小心翼翼，怕兼着两份工，哪天做差错了呢。”她将鬓发往耳后捋了捋，“一直以来谢谢你了，关律师。”
关涛心说，谢我什么，我要谢你的怕是更多。
正要告别，一个女孩抱着一小束花却朝这边走来，敲敲他的车。
“帅哥，要给女朋友买束花吗？最后一束了，算您便宜点。”
不等他回话，何幸福像只受惊的兔子，猛地直起身来。
“搞错了搞错了。”她忙摆着手，笑得尴尬，“我们不是……”眼看那女孩盯着她和关涛来回打量，她窘得话都来不及讲完，只仓促朝他说了句“关律师再见”，挎起布包噔噔噔跑进巷子去。
关涛目送她走远了，转头一看，上门推销的姑娘也知道自己搞错，正要折回店里。
他唐突将人喊住。启程回家时，副驾上多了一小束无主的玫瑰花。
至少今天，他没法送她任何东西。
早晨八点半，何幸福提着高跟鞋走进律所大门。
往常她总是第一个来，处理完各项杂务，从容换鞋，在前台迎接每一位同事到岗。今天她刚放下东西，却看见在吧台倒水喝的关涛。
“这么早，关律师！”她露出十二分晴好的笑容，“有什么大案子忙吗？”
“早啊，幸福同志。”关涛拿起水杯，“大案子可不是天天有，所以才要加油鼓劲啊。”
“是是是。”她连声应和着，伸手攥了个拳，“咱们关主任都这么努力，我更不能掉链子，今天也好好工作，好好学习！”
关涛看着她的眼睛，远远点了头，“对，好好学习，但也别急躁。要由浅入深，循序渐进。遇到难懂的，不理解的，多虚心请教。”他举杯朝她一示意，转头推开办公室大门，“除了工作时间，随时预备为您解惑。”
“谨遵教诲，关老师。”
何幸福笑着朝他的背影喊了一句。待他办公室门合上，才转回自己的岗位上。
白色的桌台上，一本簇新的《民法典100问》静候着她翻开。她好奇了片刻，转瞬便领会到这是谁的礼物。
她随手一翻，书页中露出一只一掌长的金色书签。花枝线条优美，叶片脉络细致，顶上含苞欲放，是一骨朵玫瑰的形状。
评论(26)